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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、肉食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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沐日。

    官员若于朝参视事期间聚众宴饮,乃是有违大周律令的不法之举。

    裴时行闻言,视线轻轻落在长公主挺翘精致的琼鼻,此刻微微皱起,颇有嫌弃的意味。

    竟比狸奴的鼻子更灵,男人眼中闪过笑意。

    他坦言道:“是臣失礼,臣今晨的确为桑尚书与卢左丞以酒饯行。”

    上京权贵朱门间自来藏不住秘密,长公主自然也对近来愈演愈烈的修法风声有所耳闻。

    欲修法革新,自然要有司亲入民间走访察验。

    不过皇兄此番派遣的人竟是桑尚书。

    长公主眼中一亮:“你今日竟见过桑尚书,她近来可还安好?”

    桑仲玉当年连中三元,年轻女郎的才名令整个大周瞩目,折桂次年被起为国子监少师,后又擢入上书房训谕皇子皇女。

    元承晚至今难忘桑少师一身朱袍执卷,女状元的眉宇间是遮不住的从容风采。

    她自幼便无亲近的女性尊长伴在身旁,见了桑少师只觉惊艳又可亲,逢她上课更是眼神也不错一分。

    前所未有的专注。

    桑仲玉的行止言声便就此在无意间作了长公主幼时的规训范本。

    想来彼时的自个儿还曾缠着傅姆,要做与桑少师一模一样的袍子来穿。

    裴时行不意她竟也对桑仲玉如此推崇,难免有逢知音的惊喜之感:“桑尚书体泰安康,殿下大可安心。”

    不过既为知音,裴时行亦想趁此良机从旁谏言。

    长公主什么都好,偏终日耽于游乐,沉溺丝竹一事令裴时行颇觉不过眼。

    唯求贵主可以修养身心,稍稍将眼神自浮俗喧闹的金玉丝竹中往回挪一挪。

    最要紧便是能如桑尚书一般目下无尘,对男子不假辞色,将外头那些浮花浪蕊统统视作粪土才好。

    他斟酌出言:“殿下既慕桑尚书林下风致,盍不如由臣为殿下萃集文篇,殿下亦可于字墨行句中同贤良雅士神交……”

    元承晚心下了然。

    纵然这段时日涎皮赖脸对着她百般纠缠,裴时行也还是向前那个裴时行。

    那个对她看不上眼,素来嫌她行事轻浮的上京谪仙郎君。

    或许他难忘与她春宵一度的滋味是真,可难容她的做派却是更真。

    如今更是妄图训诫她、改变她。

    元承晚知他素来美名颇多,传的最盛的便是谪仙之称。

    只是太上忘情,身在九霄清寒之境,当是早已对世人寂然不动念。

    若裴时行当真是谪仙人,两眼空空,又怎会望见她,又何必牵情于她一介俗人身上?

    可见这人恁是虚伪。

    长公主心念千转,语调讽刺:“裴大人少年登第,自然不知如本宫这等顽劣之材,腐朽粗钝,才俊望上一眼都是要被灼了眼的。”

    “本宫也一样,一望那满纸圣贤言,便觉头疼。”

    她心头忽有无名火起,为这过往的种种。

    遂遽然回身道:“尔等端坐祭台之上,自己披红戴绿便是,又何必高高在上来俯视众生,何必驳斥在泥塘打滚儿曳尾的野牛?”

    “卿何必多事?”

    裴时行被那双妙目望住。

    洞然明正,仿佛照见澄明秋水。

    秋水若共长天一色,本该是灵禽振翅奋羽、自由自在扬于天际的大好时际。

    可是面前这双眼却空空,只照出他的无措模样。

    他想说自己并不曾俯视于她。

    可那双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,男人一瞬怔楞。

    正待去寻,却不见踪影。

    她的话中亦似乎含了深意,可他此刻却也推敲不出。

    裴时行不曾畏惧过君王怒火,向来精彩的口舌却在面对元承晚对他的排斥时发木:

    “是臣冒犯殿下。亦是臣偏狭,殿下已是很好很好,若不喜书卷,便不去看。”

    元承晚却早已收拾心绪。

    亦不稀罕他的轻哄,瞬息前的脆弱只作惊鸿一瞥。

    她并不接话。

    待再出口已是情绪如常,只听她语调悠然问道:“裴大人博览群书,当还记得《春秋》所载,齐鲁两国曾在长勺有过一战?”

    裴时行墨眉轻蹙,正欲寻她眼中秋水的一丝波纹。

    方才一瞥,仿佛一滴欲落未落的珠泪。

    他心口有些慌,亦有些疼。

    不期然闻言,只默然颔首。

    元承晚继续道:“后人尝为《春秋》著传,各家皆工笔详叙一人事迹,此人于战中力挽狂澜,凭一人心计扭转局势。”

    裴时行好似懂了她的意思:“殿下心怀百姓,韬光而养晦,但臣坚信,殿下亦有曹刿于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风骨。”

    裴时行这话倒并非哄骗吹捧,确然是真情实感,发乎本心。

    自夜宴那晚,他便知元承晚的惜才之心,更难得的是惜其才却不损寒门子弟的尊严。

    元承晚却古怪地望他一眼,仿佛诧异于他的迟钝:“不,本宫并非此意,裴卿不必违心吹捧。”

    “本宫要说的是,此人有句话,随其身一道留名青史,广为流传。”

    长公主面色坦然,于下一刻给出答案——

    “肉食者鄙,”她掀唇讽笑,“本宫就是肉食者。”

    “忠君奉国,殚思社稷乃是卿家之事;本宫粗鄙,便只能曳尾于滩涂。”

    话罢,再不看裴时行一眼,冷面而去。

    .

    自那日不欢而散,裴时行往后数日都不能再得元承晚一面。

    他少负颖悟之名,而后帷幄朝堂,却在二十有三的年纪才初尝情爱滋味。

    裴时行到此刻才知,男女之间,若要两颗心走到一起,远比把两个人凑在一处要难的多。

    纵二人同居一院,可若有一人存了心回避,他便再也见不到她,咫尺也好似远隔天涯。

    男人心脏微痛,好似至今未能从那片澄明秋水也似的眼神中挣脱出来。

    他自幼家教严苛,门风谨慎,以丝竹为乱耳惑心之靡音。

    从前不认同她的行事,亦曾秉公劾弹。

    可清高才子素来克己守礼,以之为轻薄,乃是不堪入眼。

    但从前入了他眼,乱他心魂的,正是轻薄。

    正是轻薄之人。

    亦是她。

    长公主对裴时行的态度比之向前更加冷淡,一直到五日后送别裴矩夫妇启程河东,亦未有所松动。

    柳氏自然看出这对小儿女貌不合神更离。

    她心焦不已,当着众人面儿不好说什么,只趁长子单独扶她登车之际低低训斥。

    “你为人夫君,自要懂得珍爱呵护殿下,这是哪里来的脾气,怎可如此冷待妻室!更何况殿下如今怀了身子,你摆这副样子给谁瞧?”

    裴时行立于车辕面前,虽不知“这副样子”是哪副模样,却因母亲的话心头一悚。

    待元承晚的月份渐大,自是瞒不住人,可母亲话语自然,出口也神色不改,当是一早便知情。

    他莫名起了几分不自在。

    但成年的儿子不必同母亲叙说他在情爱里的失落:“儿知晓,是儿做了错事惹殿下生恼,待殿下心绪稍定我便去她跟前认错。”

    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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