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哇叽文学网www.wajiwxw.com提供的《华胥拾遗》4、第四章(第2/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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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嘉彦静静地看着茶博士沏茶,墨绿的茶粉冲泡而出,化为浅绿,表面浮起一圈白沫,高香满溢,分外诱人。
“上好的余杭茶,客官请,一会儿还有赠送的小点三样。客官若还需要其他,尽管吩咐小的。”茶博士恭恭敬敬地说罢,便退了出去。
韩嘉彦远远凝望着大相国寺的方向,碧瓦朱甍,气象磅礴。尤其是雄伟矗立的资圣阁,排云入空、熏风解愠,便是声名远外的资圣熏风,为汴京八景之一。
在她的视野范围内,还能看到宫廷仪仗,赤旌羽纛,冠盖如云,车辇卤簿,次第相随。
她黑瞳如墨,内里隐有思光流转。
不多时,雅间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,蹒跚而艰难。槅门拉开,一花白须发的岣嵝老者杵着拐杖走了进来。
韩嘉彦起身相迎,道一句:“劳烦老丈移驾,实在抱歉。”
“不妨事,郎君是贵人,老朽走这两步还不算甚么。”老者笑道。
“老丈请坐。”
“郎君请。”
落座后,茶点也同时端来,隔间再度安静下来。韩嘉彦酝酿了一下,率先开口道:
“老丈,您既然赴某之邀,想必对此也早有预料。您确然识得平渊道人,那么,您一定也识得西榆林巷的杨大娘子。”
“识得,很熟悉。”老者笑了,“郎君,应当是杨大娘子的后人罢,这眉眼……太像了。杨大娘子已过世多年,为何今日才来寻老朽?”
韩嘉彦未回答这个问题,但老者问完后,忽而反应过来:平渊道人恐怕也早早驾鹤西去,他守口如瓶,面前这位郎君一无所知。故而郎君寻寻觅觅多年,才寻到了他这里。
他不由得喟然叹息。
韩嘉彦继续道:“您曾经往来汴京与江西之间走商,是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间书信的传介之人。杨大娘子入韩府后,您是如何为她传书信的?”
“她每月的初三都会出府一次,单月去绸庄,双月去粮行,我们就在那里私下见面,她会予我书信。”老者回忆道。
韩嘉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,因为她母亲在练蕉院中的用度,都是她自己开支采购,她坚持不麻烦府内用人,也不花府内一分钱。她的钱,都来自于早年间不知何来的积蓄,以及在西榆林巷时做女大夫的积攒。
此外让韩嘉彦奇怪的是,她儿时时常会见到家中来一些陌生男子,隔三差五给母亲送钱,那些都是脚力行当的汉子,一瞧就不是韩府人。她不知道母亲和那些人是甚么关系。她曾问过,但母亲回避了。
她从怀中取出那个信筒,问道:“可都是这种制式的信筒?”
“正是,封腊上的印戳是‘璇玑隐珠’,刻印手法很独特,不会有错。”
“实不相瞒,这竹筒里是杨大娘子的最后一封手书,未曾来得及送出,她便……”韩嘉彦难以遏制地面现哀伤道。这信筒里的手书,韩嘉彦早已读过,内容烂熟于心。封蜡、戳印也是拆开后她自己再封回去的。
“郎君节哀。”老者缓缓道。他甚么也不问,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这最后一封手书的内容。
“老丈与杨大娘子究竟是因何相识?为何会为她捎信这许多年?”
“嘉祐八年四月,老朽当时还是个汴京城里的寻常车夫,有一驾快蹄驴车,绰号‘神行乔三’,在车夫行当里小有名声。平渊道人当时找到我,他那会儿也不是道人,看上去应是个军士武夫,面额之上有抹去的刺字痕迹。他出手很阔绰,给了我一大笔钱,要雇我的车。他让我在旧宋门门口候他,大约寅时末、卯时初,他带了一个女子来登车,要我立刻赶车出城。那女子就是杨大娘子,二人行色匆匆,很是紧张的模样。”乔老丈仔细回忆道。
“具体是四月几日?”
“四月廿九。”乔老丈道。
“杨大娘子当时除了紧张,还有甚么异状?”
“倒也没有其他,穿着荆钗布裙,像是个市井里的妇人。”
“老丈请继续。”
“我们……候着开城门后的第一拨人出城,混在商队里。出城后,平渊道人才告诉我具体要去哪儿。我们星夜兼程去了巩县。”
“巩县?”韩嘉彦蹙眉。
乔老丈缓缓道:“是,人送到县城后,我就被打发回来了,此后约莫四年时间,我都不曾再见过他二人。只是临别时,他们又给了我一大笔钱。我借这个钱做起了生意,渐渐也有了起色。
“四年后,不知怎的,平渊道人又找到了我,当时他已经做一副道士打扮。他与我聊了聊,又带我去西榆林院的小院子里,见到了杨大娘子。那会儿她刚生产完不久,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。我远远地见过你。”
他顿了顿,见韩嘉彦眸光波动,笑了:“我随后,便为他们来回送书信了。算算时间,拢共能有十四年吧,情谊深厚啊。只是从十年前开始,杨大娘子再也没找过我,有一段时间后,我才知道她已然离世。”
二人一时沉默下来,老者饮茶解渴,韩嘉彦为其添茶,自己也饮下一杯,任苦涩弥漫舌尖。
“除了这些,您还知道甚么?”她不死心地追问道。
乔老丈顿了顿,从怀中取出了一幅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,递给韩嘉彦道:
“这是杨大娘子初次坐我车时,不慎落在车上的。我一直藏着,从不敢示人,亦不敢归还。我等这一日很久了,郎君今日终究寻得我,我也终究能将此巾帕归还。”
韩嘉彦将巾帕接过,摊开于掌上端详,忽而眸光一凝,唇微微颤抖起来。
乔老丈感怀道:
“老朽已是将死之人,没有甚么好隐瞒的,我说与郎君的,便是老朽所知的一切。二十多年了,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多年?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是老朽的恩人,没有他们,就没有我这漆器铺子,没有儿孙满堂、田产丰足。老朽……是知道感恩的人,只是老朽也终究只是个小人物。咳咳咳咳……”
说到最后,他剧烈咳嗽起来。
韩嘉彦默然将巾帕收入怀中,起身,向他郑重一揖。
乔老丈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,欣慰起身揖手,道一句:“郎君安好,替老朽问杨大娘子与平渊道人好。”
言尽于此,他已形如凋木,又如皴龟曳步,蹒跚离开了云水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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