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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-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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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感到骄傲, 片刻之后, 面皮上竟露出笑来。

    挥退了勤务员, 沈老爷子撑着扶手和长杖缓缓下楼, 见叶澜坐在茶座边直抹眼泪, 起声呵斥道:“哭哭啼啼的, 像什么话!”

    沈州同上来搀他。沈老爷子慢吞吞在主位上一坐,欣慰地说:“恩知这孩子,我总担心他太斯文,太温懦,现在倒好了,也是个有血性的。”

    叶澜神志近乎崩溃,生平第一次出言顶撞,恨恨地嘶声道:“爸,我不要他有血性,我只要他回来!还有你,沈州同,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?以前你和长荣把小弥……”

    沈州同怕在父亲面前露底,连忙插嘴:“有什么好大惊小怪?我看恩知本来就胸无大志,蹉跎这些年,就甘心做个小干部。实在回不来的话,反正我们还有一个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荒谬透顶,叶澜一时疑心自己错听了什么,手按住黄花梨家具蹭地站起来,抖着一把脆嗓子连连问:“你说什么?沈州同,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沈州同只觉得她披头散发,形似疯癫,狠狠拧了眉心,一甩衣袖说道:“我说的哪里有错?恩弥马上就是亚运冠军,改个姓氏接回来,沈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。”

    叶澜瞪着眼睛看看他,又看看一心焚香煮茶的沈老爷子:“疯了,我看你们这些人都疯了!”她后退几步,转身夺门而出。

    门外长路深远,一眼望不到头,秋风萧索,天地冷清,茫茫不知归处——

    沈恩知正在班加西与德尔纳之间的一片废墟里。

    此前暴雨连天,引发水坝溃堤,几乎淹灭整座城市以及相邻的大片地区。洪水接日肆虐,退却时已是遍地重创狼藉。使馆位于首都,与灾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,派遣了五辆卡车运送救援物资。其中一辆由沈恩知带队出发,他曾在大学期间潜心修习过阿拉伯语,自己也表达出强烈意愿,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。

    起初刘骞良顾虑着他的身份,对这个决定颇为犹豫,在沈恩知的坚持下,才将他添进名单里。

    卸下全部物资发放给灾民,过程尚且顺利,变故发生在由班加西回程之时。

    洪水冲垮了当地的军事基地,前苏联制式武器就此大批流入民间,武装械斗频发,多是为了抢夺食物和药品。

    班加西本是利比亚第二大城市,如今治安完全失能,成为极端凶险的地域。沈恩知带队想抢时间撤离,但桥梁被暴雨连日泡得酥烂,不堪一击,卡车轮毂轧到上面,碾出奇异的狰狞之声。

    这是不祥的预兆。沈恩知头脑清醒,知觉敏锐,立刻作出判断。才带队避下车去,轰隆一声巨响,路面即刻塌陷下沉,最终一整座大桥在眼前完全崩毁。

    这时又听到有枪炮由远至近,沈恩知先让人分头躲避,没料到这场交火旷日持久,双方各自进城驻扎盘踞,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骚动。

    混乱之中,运送物资的小队各自走散,沈恩知困在城中数日,白天与路边灾民交谈,夜晚找一处无人的断墙,在里面潦草就宿。

    养尊处优二十七年,沈恩知从未沦落至这般境地。

    洪水过后气候失衡,让食物变质,污染水源。在鲜活或死去的、完整或残破的人体之间,细菌疯狂滋生蔓延,传播着伤寒和痢疾。

    他几乎跌进尘泥里。

    几乎失去时间概念,全凭本能吃力地度过,用手表、袖扣、领带夹,还有镶金的胸章、镀铬的水壶,和灾民们换到一些吃食。远不够果腹,好在聊胜于无。

    坍塌的房屋不时有砖瓦掉落,一次将他镜片砸碎一半,裂痕形似蛛网,给眼中世界印上剔透复杂的花纹。

    五天后,沈恩知遇到司机小东,又过七天,在路上搭救了档案员林璃。

    桥梁已遭到毁灭性的破坏,洪水在建筑物上拆解出巨大的水泥残片,裹挟着奔流向地势低处,阻塞了所有干道通路。

    他们围困在班加西,一时无法离开。幸而找到一间旧商铺,已被洗劫搬空,店主不知去向。他们将这里当作临时的落脚点,还意外收获一台损坏失灵的收音机。

    小东手巧,靠着捡来的零件修好了机器,林璃大为振奋,珍惜地搂进怀里:“家里联系不上我们,肯定会想办法传讯的。”

    他们这些人流落在外,习惯于将使馆称作“家”。

    沈恩知唇角微抬,淡淡一笑,没有力气给出更多回应。他于不久前感染登革热,肌体红痛酸沉,持续多日高烧不退。

    眼下是食物短缺的极端情境,药品更成了奢望,他整日蜷缩在商铺角落,呼吸沉重地和衣而眠。

    有几次精神好一些,他静看两人将收音机搬到外面,一遍又一遍聆听着使馆定时传来的召唤,互相交换欢欣鼓舞的眼神。

    卫星电话早已遗落到不知何处,灾区本就发展落后,洪水更是导致通讯大面积失灵。通过特定频段传递讯息,是使馆对失联人员的应急预案。

    讯息每天在不同时段播报,每次重复三遍,简述外界的救援进展,告诉可能正在聆听的每一个人,他的同胞没有放弃他。

    可他自觉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下去。

    沈恩知身体日益羸弱,生存的意志也薄如烟纸。他开始把珍贵的食物与淡水让给小东和林璃,教会他们一些基本的阿拉伯语,嘱咐他们等路通之后,尽快回到使馆的安全区域。

    当时沈恩知选择走出国门,将自己放置在最危险的境地,其实是带着决绝心意。他有一种自毁的疯狂,又晦暗地祈盼着毁灭能够引来她的垂怜。

    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,他从云端降落下来,走在烘热的泥土里,触摸到战火、弹痕,眼泪的咸涩,雨血的腥气。他感到自己渐渐在完整,渐渐在真实。

    有时夜半梦醒,想起盛凌薇在他面前,哑着嗓子问他,沈恩知,你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活着?

    曾经的沈恩知拒绝回答。他去过许多地方旅行,却仍活在窄窄一方天地里,困囿住自己,不愿走出去,任凭固执和偏激占据内心。

    如今心境已大不相同。如果还有机会,他愿意去思考、找寻,尝试触摸到他自己魂灵的形状。

    可终究太晚、太晚。

    病痛折磨到极致,眼眶和骨节都在发疼,沈恩知全身紧绷起来,下唇咬到渗出血气,扛住了没露声息。

    他庆幸自己选择留下两封遗书,一封给爷爷,另一封给她。

    她……

    最先想到的,竟是盛凌薇的手。她的手指很长,指肚和掌心分外柔软,小时候第一次见面,她圆圆的两只小手躲到背后去,那时沈恩知也只是小小少年,还没有后来的缱绻心思,只是听从爷爷的吩咐,绕过去拉起那只手,柔声说自己将永远爱护她。

    沈恩知卧在冰冷地面,只垫了一层薄布,是林璃从一顶坏帐篷上裁切下来的。洪水之后气味奇特异常,城市像沤烂的虫鼠。这里阴郁暗沉,长不见光,他于是破例允许自己,放纵地想一想盛凌薇。

    糟坏的环境,理应回忆起生命中最好的部分。

    由单纯的童年时光开始,想到后来成人之后欲情深重,无从厘清,又想到她的发丝体肤,香气和呼吸,她在眼前一寸一寸地剥去衣裙,成为他侍奉一生的神明。

    沈恩知开始面红耳赤,滚烫地喘息。哪怕是在意念里,也不够优雅,不成体统,甚至是污浊的、秽亵的思维。他强迫自己将回忆断在这里。

    就在此刻,仿佛置身梦境,意外听到盛凌薇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在对他说话……

    沈恩知唇边扯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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