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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、第十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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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主位上的男子狼眸睥睨,不怒自威,无形的气场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在一片鸦默雀静中,楚婳抱起装着青梅的小坛子,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,“公、公子。”

    比起别人的紧张忐忑,她倒是松了口气,心上有了底,多了些安全感。霍时洲跟宴席上这些膏梁子弟不一样,他不仅是熟人,还是个好人。

    另一边席位上员外觉得自己适才似乎触了霍时洲的霉头,正想法子补救,一听到楚婳这不合规矩的称呼,连忙出声训斥道:“山野丫头真是没有分寸!这是知府大人的二叔,要尊称一声老爷……”

    霍时洲淡淡侧眸,凉凉地看了那员外一眼。

    员外对上他噙着寒意的目光,不由得闭上了嘴,讪讪坐回了位置,露出讨好的笑容:“您喜欢就好。”

    楚婳眨巴一下眼睛,小小声地换了个叫法,“老、老爷。”

    霍时洲怔了怔。小姑娘的嗓音轻轻柔柔,语调软糯,像小勾子般滑进他的耳中,勾得他那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浅浅的涟漪。

    他眸色微深,敛眉低笑道:“坐。”

    刘知府见状,忙让人去拿了蒲垫放在他的席位上。

    楚婳点点头,乖巧地坐下,在霍时洲身侧煮梅。

    见楚婳开始煮梅,嬷嬷退下了,而宋依妮帮不上忙,便站在她身后,像个木头似的。

    宋秀才皱了皱眉,使眼色让女儿去刘知府身边,却不料女儿竟在宴会上发起了呆。

    宋依妮不动作,目光只是盯着霍时洲。

    她从未见过容颜这般俊美的郎君,气质独特,不似爹爹书院里那些文弱公子的酸儒腔调。

    他风骨桀骜,举止不羁却又自带贵气,清醒地看着对每一位向他寒暄的人,眸光如狼,嘴角噙着凉薄的笑,说话时微微挑眉,眉宇间是无法掩盖的锋芒,致命的吸引。

    宋依妮心跳不由加快,她回过神来直接羞红了脸,连忙低下头,用竹团扇遮住自己的神情。宋秀才脸色愀然,她咬了咬唇,不情不愿地走到刘知府身边侍奉。

    燕三将这些看了个一清二楚,忍不住吹了个口哨。

    岳知瞪了他一眼,“你作甚?跟小流氓似的。”

    燕三哼唧一声,凑到他面前低声道:“我想搞……”

    他说到一半,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在岳知皱眉神色将变之时,他才讲出了下一句:“搞事情。”

    楚婳离燕三近,闻言拿着木瓢的手抖了抖。

    本以为热水会洒出来,却不想到她被霍时洲握住了手腕,稳住了木瓢。她微怔,抬起眸子对上了他温柔含笑的眼眸。

    霍时洲松开她的手腕,借着拿酒杯轻俯下身,凑到她耳畔,低笑道:“阿婳,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温热的呼吸撒落在楚婳的耳尖,泛起淡淡的绯红。她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,小小声“嗯”了一下。

    霍时洲勾了勾唇,眼底笑意更深。

    刘知府以为他是因为宴席上谈论的话题而笑,便朝他举杯一敬,“二叔真乃英雄!”

    “知府说笑了。”霍时洲语气淡淡,“当今天下唯有历阳王最得民心,才能当得上英雄一称。”

    楚婳侧眸偷偷瞅他头顶那明灿灿的‘未来天子’大字,心道真是谦虚了。

    霍时洲不动声色,道:“如今谢氏江山灰飞烟灭,历阳王掌管苏南已久,是该考虑逐鹿中原了。”

    刘知府摸着胡子,眼里闪过精光。

    楚婳总觉得他话这是在套人,她稍稍想了想,琢磨不出来深意,便专心做手头之事。谋江山这种大事不是她操心的,她也帮不上未来天子什么忙。

    她因霍时洲不用被迫给权贵做妾,他于她有恩,她只用负责为他疗伤养身,待未来天子身子一恢复,盘卧着的龙便要一飞冲天,遨游这万里山河天云之上。

    总归,也不是她的事。

    楚婳待清水烧热将梅子温煮,倒入盐料混拌均匀,往砂锅蛊中加了点紫苏。

    芒种时节,她要为恩公酿一壶梅子酒,做一道青梅糕点。在这送花神宴上,只为他一人。

    她神情专注,垂眸落目的样子恬静柔美,容颜柔而不媚,娇中藏甜。

    衬着身后淡雅雪白的梨花,更有枝头俏丽,人景融为一体,明明只是穿着粗布衣裙的民间女孩,却似一幅水墨百花中的仕女煮梅图。

    霍时洲单手支着下颚,另一只手轻握着酒杯,狼眸幽深,有些出神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上一世,他尝遍高楼危寒苦楚,漫漫余生孤老而终。他到最后忘记了所有,唯独记得她低头那一抹温柔酒窝、垂眸浅笑的模样。

    山河万里,不及眼前人间烟火。

    楚婳揭开酒蛊,梅汁浸出,一丝甜柔的青梅果香,酒香紧随其后,缠绕着淡淡的酸甜。

    她从蛊里舀出一勺倒进酒壶,倾斟满杯,抬手递给霍时洲。

    霍时洲刚要接酒,可看到小姑娘那双葱白细腻的手时,脑中闪过一串回忆,令他停滞了片刻。

    她也曾为他斟酒。

    那年十里长亭飞雪满天,她手冻的通红,披着裘绒抱一壶小酒,等待他这匹半生不归的孤狼。

    那时他偷偷躲在树上,背井离乡前却没有勇气出来见她一面。

    从此天涯阔远,将军金戈铁马醉卧沙场,喝烈酒,战仇敌。帝王金花满堂枯坐庙堂,谋社稷,镇长安。

    他意气风发,他风光无限。满堂花醉三千客,一剑霜寒十四洲。

    可当一切尘埃落定,他牵着酣睡的老马,回到江南故乡时。

    那颗颗盘在墙头的青梅子,却早已不消失见。药铺前只有一株郁郁枇杷树,葱葱立于阶庭。

    青梅煮酒,从此成了回忆里的味道。

    而此时此刻,霍时洲鼻尖是久违的梅子酒香。

    独特的果甜,清冽而干净,烈酒裹了梅子的醇香,变得清甜温顺,柔风般的微醺,不醉人身,醉在人心。

    仿佛身在梦中,一碰就碎。

    霍时洲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惧意,克制不住般地伸出手,在案桌下握住楚婳的柔软、覆上她温暖的手背。

    尝了人间的热酒,怎能再忍得深渊的寒。

    楚婳怔了怔,感觉到霍时洲那大手在轻微地颤抖,肤上瑟瑟发寒。

    迟疑一瞬,倒底是没有狠心抽出。她心下一叹,初夏日光暖暖,他体温竟如寒冬腊月般冷凝,她不由猜测莫非是他身上的伤病复发,染了风寒。

    她因为有些担心霍时洲的身体,想让他早点回去歇息,但她又不知宴席何时结束,便只好指尖轻轻一翻,在他掌中慢慢划过,落下一字。

    手心微痒。

    霍时洲心尖一动,他手里包裹的那双软乎乎小手,动作温温柔柔,一笔一划地在写着什么。

    他此刻全部心神都被这酥麻的触感勾了去,连边上刘知府似乎说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,他都没有在意去听。

    待楚婳写完,霍时洲呼吸一窒。

    是“归”字。

    他垂下眸子,对上了小姑娘担忧的目光。

    那一瞬,心口上似有汹涌灼热的浪涛决堤而下,烫得他心尖又涩又疼,差点当众脱口而出的阿婳二字,在喉间翻滚了数圈,被他硬生生地克制压了回去。

    只是那双狼眸显得愈发灼灼,红了眼眶,倒叫眉间戾气深了些许,掩住了瞳底深处藏着的缱绻温柔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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