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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9、二百七十九·何事掀来闲恨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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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黎明之前他们终于堵到傅岳舟,他风尘仆仆领着一队人席卷而至,马都没停下,喊上扶风就准备走,李沽雪以为见了鬼,瞠目结舌:“…小傅?”

    傅岳舟披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皮氅,勒马颔首无甚表情:“李沽雪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活着?”李沽雪难以置信,傅岳舟真的还活着,怎么会?不过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,傅岳舟在此处,温镜呢?一旁温钰冷声道:“说说,干嘛去了?温镜胡闹,你也跟着胡闹?”

    傅岳舟面对温钰没有面对李沽雪的淡漠,脸上显出些愧疚和焦急:“大哥,这事往后我一五一十向你赔罪,眼下…”

    这时似乎是寒风凛冽将他氅子吹得前襟微动,他小心地俯下头,贴近胸口拢一拢外袍,看那架势甚至称得上小心翼翼。片刻后他抬起头:“盟主,有两具要紧的尸首须得您及时处置,在长安西北六十里沣渭之交。”

    温钰疑道:“两具尸首?”

    “韩顷和郦王。”

    !!趁着两人惊讶,傅岳舟马缰一振率着人马离开,骏马蹄声相闻,错身而过的瞬间李沽雪似有所感,蓦然抬眼朝傅岳舟肩头望去。

    什么也没有。

    可是方才某个瞬间,他分明觉着衣袍层叠的那里有双眼睛在看他。他注视着傅岳舟渐行渐远,即使纵马疾驰也不忘分出一只手拢在身前,动作轻手轻脚,仿佛他的皮氅乃是琉璃所制,等闲磕着碰着就会碎一地,活像——活像抱了一件瓷器在怀中。

    那神态李沽雪很熟,因为曾几何时,他也曾如此这般将一个人抱满怀。而此人此时却不愿露面,不想他发现,不许他…离开长安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没了韩顷和郦王两个罪魁,安北都护府纵然兵强马壮终究也没成什么气候,又打肿脸苟延残喘俩月就偃旗息鼓。枕鹤跟李沽雪顽笑,说这还要仰赖先帝和圣祖皇帝下的狠手,还有今上也出力不小,李氏嫡系旁系三朝间死了个干净,否则但凡哪个犄角旮旯还有什么要上进的小郡王跑去接手,这仗还有的打。

    李沽雪没吭气。他最近变本加厉地沉默寡言,从前间或还跟弟兄们说笑一二,如今气质深沈,整个人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沉如海岳的气势,衔低一些的无名卫和朝廷官员在他跟前慢说顽笑,说话都不敢大声说。

    枕鹤不一样,一起长大我怕你个甚,他该花搅还是花搅:“要我说本朝这一位也不差,实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从前楚贵妃,得宠罢?全家死完。哦还剩一个裴侯爷,可是人现在姓裴不姓楚,不算他们老楚家的人。如今云家,啧啧。”

    云氏其实也是世家,不过家里不出武将和能臣,倒是出过很多后妃。本朝不必说,先帝继后也姓云,再往前头数圣祖皇帝后宫里有三个云氏妃嫔,有一位差一点点就能正位中宫,要不皇后寝殿易名彩云殿呢,若是云是焉计策能成,郦王将来顺利登基,说不得云碧薇也会入主彩云殿,云氏一族荣光显赫源远流长,可是能保长盛不衰。

    只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,景顺三十三年安北之祸,云氏全族覆灭。

    枕鹤啧啧道:“…秋后也不等,立刻在掖庭处刑,旁系嫡系一个没漏,几千人,光是尸首搬了三天三夜…结发四十年的夫妻,临了落得个凌迟的下场。冲刷刑场,一车一车的水桶拉过去…狠心呐。”

    可不是,想景顺帝当年登基,朝中宫中少不得云氏筹谋襄助,如今恩情一拍两散,多说一句夫妻情分都不知打的谁的脸。

    “是啊,”李沽雪应道,“他们家的人个顶个的狠心。”少顷又批过几条笺子,忽然李沽雪问:“早先你为何帮我?韩顷诱捕白玉楼你助我放火是一回,清心殿前放人进去又是一回。”

    枕鹤看着他,摸一摸脑瓜低声道:“我也说不清,刹那间并没有多思的余地,当时一头是你一头是掌殿,比起他我更知道你。”

    李沽雪叹息:“你倒不怕家规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家规是家规,咱们兄弟是兄弟。大约我这无名卫做得也不好,十分不称职。”忽然枕鹤收起吊儿郎当,沉下语气道,“弟兄们进得无名殿,只当这条命卖给任务,卖给皇帝,只有你当弟兄们的命是命。”

    李沽雪不意这一番话,错愕望他,他继续道:“金陵地宫,你不顾任务也要冒险递消息出来给我预警,怕我中毒,那个十日连生散。曲江杏园也是,生死关头你顶着韩顷的命令做主先行遣散弟兄们,否则以当时楚氏的兵力,三万禁卫军围得铁桶似的,咱们哪还有命在。你以弟兄们的命为先,弟兄们自然也以你的命为先。”

   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,一处练剑,一道剑气刮出去总不能伤着自家兄弟不是,枕鹤拍一拍李沽雪的肩,李沽雪颔首。

    再说关于韩顷和郦王,发现的时候确实双双咽气,且根据郦王身上那个伤口和现场痕迹推测,很有可能他是生前被韩顷抓来挡了一剑。算来他还是李沽雪同父异母的兄长,真是难兄难弟。

    只不过抓谁来挡也无济于事,韩顷终究没逃过毙命的下场。尸首不带神态,看去只是平常一位老者,李沽雪却知道他不是什么平常人,杀人者恒被杀之,如此算来韩顷早该死过千百次。意外地,看着这位血缘上的父亲,李沽雪心里并没有过多的波澜。倒是韩顷咽喉处的剑伤李沽雪多看了几眼,干净利落直取要害,那是…采庸留下的伤痕。李沽雪仔细看看,切口平整如削,真正是干净利落。

    李沽雪整一整心神,亲自做主,没急着给自己便宜老爹和兄长发丧,而是先秘密由三途殿制成傀儡,为的是当殿认罪画押。郦王还好,从小架着中宫嫡子的名头并不敢胡作非为,韩顷就麻烦——世上岂只有一个温擎。

    无名殿难免受到波及,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不要太多。不过,韩大掌殿做事缜密,这些个冤枉好人的案子派谁去做,往往回来就一条路:被灭口。不然为何朱明要跑,因为留下来就是一个死。而灭口、陷害这类活儿,都是地字阁在办,天、玄、黄三阁还好,还活着的大都比较清白,不知情的无名卫占了绝大多数,想也是,那些个腌臜事韩顷连李沽雪都一直瞒着,更遑论底下人。虽则如此,地字阁也几何全军覆没,其他三阁收起锋芒夹起尾巴配合彻查,景顺一朝煊赫三十年的无名殿终于显出颓势。

    即便再清白,也执行过韩顷的命令,而韩顷下的令,当中又有多少真是为了忠君。李沽雪叹一口气,诚如枕鹤所言,家规是家规,兄弟是兄弟,兄弟们都不好受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青玉案

    长安秋水逐鸥鹭,又争落、萧疏雨。岁岁春光容易溯?芳菲已谢,鸳鸯南渡,忍向风催雾。

    蟾宫寸寸寒砧数,沧海年年月华素。何事掀来闲恨苦?亭亭池上,碧波深处,一芰烟和露。

    何事掀来闲恨苦。

    这日下衙以后李沽雪照常回家睡觉,却不是胜业坊的家,他把铺盖卷挪到了曲江水榭。远是远点,但他愿意来,枕着水波涛声和春湖酒香,似乎漫漫的夜也没那么长。

    他知道温镜为什么要去仙医谷,也知道为什么温镜一定要他留在长安,只是如今诸事步入尾声,他可不可以去寻他?

    窗边案上有一张笺子,不知在这案上书笺底下埋了多久,风骨极佳的永兴体好似信手写来,李沽雪念着这字,一缕心念此起彼伏:阿月,也曾想过追溯春光,站在这水榭里,望着窗外萧萧疏雨,望着秋水鸥鹭。长安晚秋,李沽雪记得那个时候两人刚刚重新滚到一张榻上,酒暖情纵,春潮漫捲,日子和欢情一起无边无际。

    偶一个消停的夜,彼时的温镜曾在这里感叹,明月沧海,熙熙万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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