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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一·罗浮风雨魂归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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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黄沙和血,目之所及只有这两样东西。

    这两样东西又同时迷进眼睛,生生刺得人眼睛发痛,温镜听见自己的哭声。可是这太奇怪了,为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会发出这么幼弱的孩童哭声?

    颠簸不止,到处乱糟糟的,视力被限制,温镜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听觉,他听见风声呼啸和杀声震天。

    “…捉拿叛党!”

    “在那里!镇国将军率兵往北去了!”

    “不进关却往北盾…果然投了靺鞨人!”

    “…乱臣贼子!”

    “…捉拿叛军头目!家眷也不要放过!”

    忽然嘈杂的声音统统断绝,有一双轻柔的手捂在温镜耳朵上,他闻见一阵寒梅一样孤冷的香气,香气依稀里女人的声音说:“快走,一直向南不要停…”

    “他们在这!”

    “温夫人住马罢!”

    “奸贼温擎已弃你们娘儿几个不顾,还不束手就擒!”

    女人的手并不细腻,带着经年的茧子,磨在温镜耳廓,因此他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,似乎在对旁边什么人嘱咐:“…记住,你们的父亲不是奸贼,没有投靺鞨人…还有就是照顾好你二弟弟,他…”

    嗯?二弟弟是谁?他怎么了?

    一个少年的声音道:“阿娘你和我们一起走!”

    “阿娘生在居庸关长在居庸关,断断没有弃关逃命的道理…你父亲也是一样,”女人声音中没有软弱和哀叹,满是平静,这平静里又透出一分畅快和一点点的不舍,“照顾好弟弟妹妹,阿钰一定能做到,对不对…”

    阿钰又是谁?

    温镜不知道,他只知道这道无限温柔的女声戛然而止,覆在他耳侧的双手颓然落下,冰凉刺骨的血腥味儿直窜入鼻腔,是一捧鲜血兜头浇了他一脸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温偕月单名一个镜字,在他们家行二,爹娘去的早,冠礼的时候是他兄长给取的字。

    面目严肃的一人:“…咱们这一辈,单名砺金,表字从人,为兄早就给你想好,是‘偕月’二字。偕者,俱也,与同。君子心性兼修,君子交游禀诚,乃是兼备、多助之意。”

    面上一本正经,只是这人手上却很不正经,一只手敲在桌面,一只手里晃荡着一双筷子。

    桌是一方天井中央简素的木桌,筷是自家削的竹筷。兄妹几个百天忙着开酒肆讨生活,晚上忙着琢磨爹娘留下来的刀谱秘籍。温镜弱冠这一年的生辰也不过夜深人静时多一碗长寿面。说是弱冠大礼,万事也从简,那冠子是他哥在集市上两吊钱置办的,说是玉也糅着杂,长生面呢,是当日楼里剩下的。

    上上下下跑了一天,温镜趴在椅子里全身骨头都在叫嚣,闻言翻了个白眼:“别说那么些有的没的。”

    他哥便哼了一声也歇了正经模样,干巴巴道:“…但愿你这崽子一辈子吃穿都不愁,身边有人陪。”

    …行吧,这就靠谱多了。温镜从四方桌上撑起头,看了他哥两眼。

    他这长兄名叫温钰,就是一落地那个名唤阿钰的少年。也是这个少年,带着温镜和姐姐弟弟千里逃亡,一路从居庸关逃到扬州。

    穿越这回事,温镜本来不相信,直到有一天真真切切落到他自己头上,他不得不信。更难以置信的是别人穿来,王侯将相,出人头地,三百六十行,行行技能点满,搞家业的,搞王位的,带兵打仗的,工业革命的,温镜呢,就很烦。一落地,爹娘就是投敌叛国的奸贼,他自己呢,本科学的声乐,平时在酒吧当个驻唱,最大的技能就会弹吉他。他很烦。

    两眼一抹黑,干啥啥不行啊。

    温镜回想起刚刚穿越到这里时的情形,低头一看,原本修长有力的手缩水了好几倍,五根指头又细又瘦,手脚都一样,差点厥过去。他不仅是穿越,还穿越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,顶多五六岁,实打实的,手无缚鸡之力。

    五六岁的温镜被温钰拽着闷头狂奔,温钰拽着他,还要抱一个小的,起先还有一匹马,后来只能徒步,风餐露宿不是最要命,最要命是不停地有人追袭。

    刀剑不长眼,但是拿着刀剑的刺客是长眼的,他们变着花样儿地把手里家伙事儿往兄妹几个身上招呼。温镜躲在温钰身后,看着他一个半大的孩子,几乎跟手上的长柄刀堪堪一般高,左挥右舞,硬是没让这些刀剑伤到温镜一根汗毛。

    忽地温镜似有所感,回头望去。

    那是什么?

    破空而来的…银光一闪…锋利又嗜血的…

    说不清为什么,兴许是知道如果面前这个少年倒下,那么自己断断不会有活路,温镜身体一扑,替温钰挡下从背后袭来的暗箭。

    再醒来时他躺在一张床上——说是床真是抬举了这块小小的木板和勉强算是一整片的薄布。浑身好像被拆了又重组似的,酸疼酸疼的劲儿从骨头缝里往外钻,一呼吸五脏六腑都是麻的,一抬眼,他看见头顶上腐朽的一截木头,再往上层层叠叠的雾蒙蒙一片,仔细一瞧,是蜘蛛网。

    四面是真·家徒四壁,甚至连“壁”都没有,他伸手摸了摸,四面是姜黄色的、细细的杆子混着泥扎成的玩意儿。二十一世纪城市青年温镜,第一回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茅草屋,茅草混泥砌墙盖成的屋。

    他于是知道,之前的古战场和袭杀不是一场梦,女人的声音也不是。

    他冲着空无一物的屋子发了会儿呆,忽然发现这屋里不止他一个人。靠里的床铺上隆起小小一团,温镜刚才以为是一坨铺盖被子的,这时他才发现,那是个小婴儿。

    …这是谁的娃?不,我这是在哪?我…又是谁?

    还没等温镜昏昏沉沉地想明白,吱呀地一声,房门推开,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儿。大的约莫十二三,就是温钰,小的估计跟他现在这身体差不多大,两人都是粗布短衣,灰扑扑、脏兮兮。

    看见他醒了,小的惊喜得呀出声,几步抢到他床边,细瘦的小手抓住他的:“二弟弟你醒了!你可算醒了…还疼不疼?”

    二弟…二弟弟?温镜恍惚好像听过。

    他混沌地听着这孩子又絮絮说了一大堆,说阿镜你昏了两日,可急死我了,你怎么就…呜呜呜。说到后来这孩子竟哭出声来,又在笑,又哭又笑,又问他渴不渴。

    所以我就是二弟弟,现在名中还是有个镜字,只是不知道和之前的一样不一样。

    小孩子声音清脆,温镜注意到他虽然也是不知饿了几天的模样,但比起温镜看的自己的手,这孩子的手明显要细白些,手掌纤细,指肚莹润饱满。后来他知道了,这小孩不是个小男孩,是做了男装短打办的女娃,是他的姐姐温钥。女孩子的手,总是香软细腻一些的。

    这情形…他清清嗓子开口问:“爹娘呢?”

    两个孩子齐齐变色,他姐姐一把捂住他的嘴:“嘘!你昏了一场忘了?!可不敢说!”

    “二弟弟,往后出去可不敢提爹娘,”女孩子颤声忍着泪,“上月温家军一面抗击黑水靺鞨,一面躲避朝廷缉拿…爹爹战死,阿娘跟着去了…往后、往后只有咱们了!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温镜从前没有兄弟姐妹,不知道手足之间该是怎么个互相照拂法,但他觉得他现在的兄长和姐姐,大约也不差什么。

    他记得很清楚,当时温钥抓着他的手抹眼泪,床上另一个小的听见哭声也跟着哇哇哭起来,满屋子只剩下门口的少年没哭,却也红了眼睛。他站在那儿看过来,那目光乍惊乍喜,又庆幸又沉重,又欣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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